我脾气急，很爱发火，经常会对看不惯的事情破口大骂，和他人发生冲突，还严重地影响了和家人的关系。在几次激烈的争吵后，我开始反思愤怒、寻找愤怒的原因，然后练习控制愤怒，情绪比以前稳定多了。这说明，愤怒虽然是一种难以避免的情绪，但是可控，是可以在后天训练后扭转的“本性”。

为什么愤怒？

  首先，愤怒是我们面对失控局面时的无力感。最能描述这种状态的文字，莫过于《唐雎不辱使命》里面说的“庸夫之怒”——“免冠徒跣，以头抢地尔”。这个表达极其形象，将人在愤怒时的无力感表现得淋漓尽致：失去了对局面的掌控，一切事情都和自己预想的产生偏差，无力感就占据内心，最终通过语言和行为发泄出来。掀桌子、摔手机、谩骂等，都是对失控的反应。

  其次，愤怒是无法通过自己的逻辑来理解他人语言和行为的反应。比如一辆车突然实线并道，我们会被吓一跳，一时无法用逻辑解释这种违法行为，于是惊吓会转为愤怒，破口大骂。再比如，火车上大声公放视频的行为影响了我们的休息，我们也会愤怒。换言之，在这类场景下，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“不知道他是咋想的”，然后变得愤怒，随时准备爆发。

  其三，自尊心破碎，人为地创造出人格、地位的高低。人们生气时往往觉得对方的言行看不起自己，觉得自己被轻视了，于是要对这种“蔑视”行为展开报复。这种心态展开了说，还包括恼羞成怒。人犯错的时候也是自尊心最虚弱的时候，一旦自尊心破碎，往往会变得歇斯底里，用过激的行为来保护自己受损的自尊。此类场景下，人在生气前往往说的话是“你算老几”“你以为你是谁”。

  其四，用孔子的话说，“不己知”，即别人不理解自己。人与人是不同的独立个体，认知、经验、信仰、价值取向等都千差万别，完全相互理解是做不到的。因此，在不被理解甚至受到误解后人常常会感到委屈，急于澄清自己的立场和观点。此类场景下，人们生气前往往会说“你根本就不了解我”“你不懂我”。在此过程中逐渐失去耐心，最终沦为愤怒的俘虏。

  最后是迁怒。胡适曾说，“世间最可厌恶的事，莫如一张生气的脸；世间最下流的事，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。这比打骂更难受”。在我看来，迁怒比摆臭脸更加无耻，因为迁怒的人极端自私，他们把本因由自己承受的负面情绪传递给了无关的人，而且往往是最亲近的人，自己则在发泄完后悠哉游哉，毫无愧疚之情。在工作中受气后对家人吹胡子瞪眼的人，就是典型。愤怒是他们发泄不良情绪的唯一方式，如一个个巨婴的哭嚎：没有能力清晰地表达自己的负面感受，就一股脑通过愤怒排出，好比婴儿无法说明身体不适是来源于饥饿还是口渴，只能用大哭的方式来发泄一样。迁怒的人看起来振振有词、威风凛凛，仿佛是道义的化身，实际上不过是窝里横的懦夫罢了。

  有种流行的说法，认为愤怒是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。我不认同。这个观点看似解释了愤怒的来源，实际却是强行将自己预设为绝对正确标准的标准，打破双方的平等，人为地制造道德的高低差，去俯视而非平视对方，结果只会不断激化双方的对立情绪。完全否定对方的立场就是彻底关闭换位思考的大门，固执己见是唯一后果：既然自己是对的，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了解“错误”的观点呢？而且“惩罚”意味着他人的行动是有目的、有预谋的主观行为，自己是这种“阴谋”的受害者。这是极荒谬的。按这个逻辑，服务生不慎将菜汤撒到我们身上，也是他有预谋的行为；我们不生气，是不能让他的“惩罚”得逞。服务生不知不觉走到了对立面，成为敌人。面对敌人的“挑衅”，我们岂有不自卫、还击之理？接下来的愤怒就是对这种“惩罚”的反击，矛盾和冲突还会继续。因此我认为，这种观点通过预设对立来人为地构造地位差异、区分敌我，虽能暂时压制住愤怒，但随之而来的将会是更大规模愤怒的反扑，治标不治本。

如何控制愤怒？

  虽然愤怒的原因千差万别，但是愤怒的结构却几乎一致：诱因-愤怒-报复。也许有人会问，报复是从哪里来的？其实，只要愤怒在发生，报复就已经开始了：人们企图通过愤怒那短暂而强烈的情感爆发，让对方感觉到恐惧、愧疚或威胁，以求重拾掌控感，找回自尊，或将误会消除。绝大多数愤怒就是为了排解某种情绪，是利己的，往往会侵犯到他人。对方感受到了愤怒中的报复，于是也诉诸愤怒来反制。归根结底，愤怒的本质就是宣泄和报复。

  愤怒时，理性往往会被激情吞噬，自我被暴戾的魔鬼占据，随即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。事后回头看，大多数愤怒都是可以避免的，比如与人争吵、开斗气车、迁怒等等。之所以控制不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平时缺乏训练。训练得当不仅可以控制愤怒，减少冲突，将时间和精力完全投入到正事上，还可以锻炼自己的理性，学会换位思考和宽容。

  这种训练方法是在愤怒前建立一个情绪排解系统，随后辅以一个阐释机制，用理性将愤怒拆解，即“诱因-责备-解释”的思维过程。为何责备的优先级高于解释？因为愤怒是短暂的、喷薄式的情感爆发，就像高压锅，如果突然拧开盖子，爆炸是不可避免的；只有拧开一个小孔慢慢放气，才能安全地揭开锅盖。一个人仅凭自己有限的认知是很难在第一时间理解他人的，不解才是常态。面对自己无法理解、失控的场面，情绪需要有排泄口，平和的责备正好可以疏导这种不满。

  责备完后，情绪逐渐平复，此时应当站在对方的角度来为其行为辩护。辩护并不是一种阿q精神或者圣母训练，而是将对方当人，平等交流，努力理解对方的过程。我们可以不理解，但不能不努力去理解。换位是为了真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：对方的出发点是什么呢？面对同样场景，自己是否同样会表现不好？怎样做才是更好的选择？有则改之，无则加勉；责人之心责己，恕己之心恕人。解释的目的就在于此——通过同理心来消解对抗。比如我现在开车遇到不文明驾驶，嘴里会责备“这样不对”“真不遵守规则啊”，但心态是很平和的。随后会想，或是他不熟悉路况，或是他确有急事，可以理解；哪怕是他性格使然，就是喜欢开霸道车，那也行，成年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，但我不会成为他的代价。这样想着想着，我的关注点早已转移，不会一直停留在“开nm什么玩意儿”上，自然也就无气可生，甚至还会对对方心生怜悯。我的路怒症就是这样慢慢治好的。

  人在愤怒时，往往会把注意力从事转移到人的身上，企图通过愤怒来解决问题。结果是人之间的矛盾因此不断升级，待办的事项却被搁置了。而“责备-解释”的核心就是尊重逻辑、保持理性，对事不对人，将注意力集中到解决问题上，避免节外生枝。很多人（包括我）企图通过愤怒来惩罚他人时，忽略了一个问题：我们只是守法者，而非执法者；我们可以向对方提出建议，但无权通过言行去惩罚他人。惩罚权应由相关规定和机构实施，而不是个人。因此，我们无法成为报复的主体，不应为他人的言行付出时间、情绪或物质的代价。

  近几年人们生活压力骤增，很多人处于高压状态。他们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，任意冲突或矛盾都可能成为其愤怒的诱因，进而引来报复行为。认识到“愤怒-报复”的结构，不仅可以让我们保持好心态，提高工作效率和生活质量，同时也能自保，消弭一场场于己不利的战争，避免成为他人愤怒报复的对象。我们或许无法帮助他人排解负面情绪，但至少可以不增加他们现有的情绪负债。

  综上，愤怒虽是人之常情，但它与报复如影随形，给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。它不仅会影响社会关系、生产效率，还会影响社会稳定，成为安全的隐患。尽管无法避免，但我们还是可以通过思维训练，将愤怒转变为理解他人的契机，通过换位思考来培养宽容精神，降低它对我们生活的负面影响。